留守孩童進城過暑假感覺卻很不好
來源:中國青年報 文章作者:編輯 2010-07-19 17:16:48
8月5日清晨,北京朝陽區(qū)高碑店鄉(xiāng)半壁店西社區(qū)廣場,8歲半的肖夢圓獨自在單杠上玩耍。
一個月前,她滿心歡喜地從安徽老家第一次走進了北京城,來到父母的打工地,以為可以過一個開心的暑假。但事實上,這個月,她基本上就在狹小的出租屋和一個人也不認識的社區(qū)廣場上度過的。
肖夢圓的經(jīng)歷只是一個正在為社會所關注的龐大群體的縮影。
近日,記者在北京、湖北兩地多個農(nóng)民工聚集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對于眾多利用假期進城與久別的父母相聚的農(nóng)民工子弟來說,這是一段帶著酸澀的幸福時光:他們向往城市,渴望親情,而一旦真的進城了,卻找不到歸屬感,更觸摸不到憧憬的城市生活。
“小候鳥”進城來
肖夢圓老家在安徽蚌埠,父母都在北京打工,爸爸在一家餐館做廚師,媽媽做家政。還沒放暑假,小夢圓就催著姥爺買去北京的火車票。
原計劃7月3日就能坐上來北京的火車,但由于票緊,姥爺買到的是6日的票,為此她還哭了半天鼻子。
每天早上,吃過早餐后,媽媽就要去上班,留下她獨自在家。
剛開始時,夢圓不敢一個人出門玩,每天在家里寫作業(yè)、看電視。很快,作業(yè)寫完了,電視似乎也“沒勁”了,北京朝陽區(qū)高碑店鄉(xiāng)半壁店那條500米長的小街和街道盡頭小小的文化廣場,成了她每天必到的地方。
數(shù)據(jù)顯示,在農(nóng)村的“留守兒童”有2200多萬人,而且這個數(shù)字每年還在繼續(xù)增加,當農(nóng)民工開始逐漸扎根城市,像小夢圓一樣假期進城和父母團聚的“小候鳥”越來越多。
記者見到小夢圓時就看到,20多個小孩在一旁嬉鬧,不時有大人操著家鄉(xiāng)話呼喊自家的孩子。
在附近租房的打工女熊靜介紹,這一帶平房多,月租不超過300元一間,聚居著大量外來工友,很多人都在這時把孩子接到城里過暑假,這段時間操各地口音的小孩都有。
30歲的熊靜來自湖北黃岡,孩子兩歲時就托給了公婆,跟著做木工的丈夫“闖”北京。收入微薄,返鄉(xiāng)要坐火車轉(zhuǎn)汽車,一次開銷頂上兩人幾個月的工資,所以一年也難得回趟家。
讓熊靜傷心的是,每次回家的時候,兒子都躲著他們,形同陌生人,送上一堆零食、玩具都“吝嗇”得連一句爸爸媽媽也不叫。去年兒子上小學了,稍微懂事了些,不過依然對長期漂泊在外的雙親沒什么感情,說不了幾句話就躲到一邊了。
這個暑假,熊靜終于下定決心,把孩子接到了身邊,“也就是星期天有半天空帶他去公園逛逛,孩子嘰嘰喳喳的可開心啦”。
走進城市,見到闊別已久的父母,“小候鳥們”長了見識,享受著親情,也開始明白父母在外生活的艱辛。
記者見到肖夢圓的當天,正好肖夢圓的爸爸發(fā)了工資,到了傍晚,媽媽下班后帶她去東郊逛超市,買了一大袋零食,她和媽媽坐在廣場長椅上吃零食。依偎在媽媽身邊,小夢圓臉上洋溢著小孩子特有的滿足。
羅梅玲的爸媽住在北京市朝陽區(qū)新中街旁一個即將拆遷的地段,一間灰磚小平房,沒有窗戶,中午都必須開著燈,一張床占據(jù)了近一半的空間,床頭的木架子上放著一臺舊電視機,床旁擺著一張有些搖晃的桌子,零零碎碎地放著一些生活用具。
當14歲的梅玲走進這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父母在外打工的艱辛時,這個在老家被爺爺奶奶寵著的小女孩開始操持起家務。爸媽一收工,一家人就可以坐在電視機前,邊看電視邊聊天,梅玲有時還幫勞累的爸媽捶捶背。
整個暑假,梅玲唯一一次出門是跟爸爸媽媽逛清華大學,這個才上初中的小姑娘說,“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到這里上大學,讓爸媽開心!”
“進城過暑假,感覺像坐牢”
12歲的宋夢華,靜靜地坐在一處健身器械上,眼睛看著旁邊玩滑板的小孩,雙手支著腦袋發(fā)呆。
夢華的爸爸媽媽和姑媽家一起在北京開了個面食攤,放暑假了,奶奶把她和大她半歲的表哥從老家山西臨汾送過來。
夢華告訴記者,攤子的生意很好,他們一家人每天都很忙。她和表哥也得從早忙到晚,給客人端碗送碟,收錢找零,洗碗燒水……
在這里,每天只有中午吃飯時,可以看一小會兒電視。每次看不了半小時,爸爸就催他們睡午覺,因為店里是輪番睡覺,她和表哥休息好后下午得照看店鋪。
由于店里生意忙,來了一個月了,父母從沒有帶她和表哥出去玩過,唯一的一次,是表姐帶他倆逛了天安門和中山公園,里面“小燕子”和“五阿哥”拍戲的回廊讓她流連忘返。
這是夢華第二次來北京。9歲時來過一次,那年她在街上認識了好幾個朋友,但后來慢慢都沒聯(lián)系了。這次,一個朋友也沒有。
眼前這些玩滑板的小孩,年齡都比夢華小,夢華跟他們“談不來”。
記者見到夢華的前一天,她剛剛向爸爸要了錢,去店旁的小超市買了副五子棋,晚上睡覺前和表哥可以來兩盤。
下周一,大人們答應帶他們?nèi)|郊的大市場買東西,提起這事,夢華臉上寫滿了期待。
曹維的爸爸在北京一個建筑工地干活,媽媽每天為工地上百號人做飯。
離回家還有一段時間,但這個才10歲的小家伙已經(jīng)開始清點自己的行李和玩具。這個長得虎頭虎腦的男孩自從7月初從江蘇南通來到北京后,一直快樂不起來。
“家里的房子大,而且還有好多小伙伴一起玩,可以打紙牌、騎自行車,有時還會打架。這里不好玩,我想馬上回去。”而且,這里住的房子太窄,放下一張床后,就沒有多大的空間了,喜歡蹦蹦跳跳的小曹維已經(jīng)在床沿上磕了幾次。
曹維來北京,最想去的是動物園。有一天下雨,爸爸媽媽不忙,帶他去過,可是因為下雨很多動物都沒出來,讓曹維掃興而歸。
走之前,曹維還想再去一次動物園,但是“媽媽每天都要做飯,不知道哪天有時間”。
城里的孩子暑假可以參加夏令營、去旅游、上各類興趣班。相比之下,這些“小候鳥”們的暑假生活顯得寂寞而單調(diào)。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由于農(nóng)民工一般工作時間較長,同時為了孩子安全,大多數(shù)進城過暑假的孩子要么每天在父母工作的場所玩耍,要么就一個人守在出租屋看電視,不少孩子說,“進城過暑假,感覺像坐牢!”
一位做家政服務的媽媽說自己的孩子每次看到城里小孩背著琴、提著訓練服去少年宮上課,“眼睛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作為母親,看著心里真難受,但沒辦法,能接孩子過來團聚已經(jīng)是下了很大決心,一個月1000多元的收入,實在沒有閑錢去交培訓費,也根本沒有空閑時間接送她!
“這注定是一個特別的童年”
去年暑假的一封讀者來信讓武漢當?shù)匾患颐襟w社會部負責人趙先生牽掛至今。
一個10歲男孩的媽媽來信稱,每年寒暑假,兒子都從河南南陽老家來武漢團聚,這也是夫妻倆最快樂的時候。可是今年好不容易盼來兒子,他卻吵著要回家,父母心里好難過。
“我們是賣千層餅的,每天都要上街,怕兒子一個人玩出事,所以只能帶著他一起出攤,可他現(xiàn)在越來越不愛說話,每天坐在餅攤旁邊,不是發(fā)呆就是嘆氣,像個小老頭!
“事實上孩子在老家每天都和伙伴玩得很瘋。但我們進城打工,沒條件送兒子去參加夏令營,平時也不和什么人打交道,他當然沒有玩伴。”
為了彌合和父母長期分離造成的情感缺失,“小候鳥”在假期里飛來飛去?烧娴牡搅烁改干磉叄吧沫h(huán)境、父母忙碌的生活和窘迫的經(jīng)濟又成為難以解決的矛盾。在信中,這個年輕的媽媽懇求:“兒子說很孤單,能不能給他找小伙伴一起玩?”
“對于媒體而言,一個孩子的問題或許容易解決,但這背后那個龐大的群體又該怎么辦呢?”趙先生說。
這些孩子也吸引了社會學者的目光。
武漢大學社會學者尚重生充分肯定了“暑期進城”的積極意義。在他看來,如果經(jīng)濟等各方面條件允許,暑假把小孩接進城里和父母團聚,可以將原本缺失的家庭功能作一些修補,對孩子個人的成長、對促進社會和諧都有利。
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nóng)村問題研究中心的吳理財教授則表示,留守孩子進城依然孤獨這個問題,表面上看起來是打工的父母沒有時間陪同孩子、農(nóng)村孩子不適應城市環(huán)境等原因?qū)е碌,但只要進行深層剖析,就會發(fā)現(xiàn)城鄉(xiāng)二元制結(jié)構(gòu)才是“罪魁禍首”。
農(nóng)民工進城后,基本處于居無定所、居住環(huán)境差、工作不穩(wěn)定、工資不高、工作時間長的狀態(tài),正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使得他們沒有時間陪同暑假進城的孩子,也沒有錢送孩子去參加夏令營或是暑期培訓班,只能讓孩子呆在出租房里,繼續(xù)“留守”。
目前有些城市的團組織、社區(qū)也在為一部分進城孩子組織一些活動,吳教授認為這是一個積極措施,但在“留守孩子進城依然孤獨”這個問題面前,它只是杯水車薪。只有當農(nóng)民工有了穩(wěn)定居所、穩(wěn)定工作、滿意薪酬,才會有時間有資本讓進城的孩子過一個快樂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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