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對肉類需求日益增長，與此同時，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統(tǒng)計，牲畜排放的溫室氣體占全球溫室氣體總排放量的18%，而總淡水消耗量中8%被用于澆灌牲畜飼料作物。在這樣的情況下，試管肉成為一種誘人的選擇。試管肉，也被稱為實驗室肉或培養(yǎng)肉，是把動物身上提取的干細胞放進培養(yǎng)液，使其逐漸分化為肌肉細胞，最終長成肉制品。但在目前，試管肉還面臨成本、技術和公眾接受度等眾多難題。

　　一位實驗室助理把樣本放到桌上。“我在這里制造的基本上是無用的肌肉。”馬克·珀斯特說著拿起透明的塑料試皿，把它高舉到燈光前檢查，里面裝了一種近似粉紅的液體。“目前，它的質(zhì)地可能近似煮得半熟的雞蛋。”

　　在埃因霍溫理工大學的這個生物醫(yī)學工程實驗室里，珀斯特拿在手里的也許是未來的食物：試管肉。珀斯特是一位血管生成學教授，是組織工程學的專家。他還屬于一個小型荷蘭科學家隊伍，他們致力于研究脫離活體動物獨立生長的肌肉，希望未來能將它們作為食用肉類銷售。

　　他走進實驗室中央一個類似烤箱的東西。他說，可以把這看成骨骼肌細胞的健身機器。要在半熟雞蛋的基礎上更進一層，肌肉需要充分運動。

　　“我們正在研制一種肉的簡單版本。”他解釋說，“這些試皿里的細胞長在一種生長介質(zhì)里，這臺機器就是它們接受電刺激的地方。這些電極釋放出約1赫茲的電流穿過細胞。要使這些骨骼細胞發(fā)育成肌肉，它們需要不停地鍛煉，正如生物體的肌肉一樣。”他說這是研究試管肉研究道路上的一大障礙，還沒有找到完美的解決辦法。“我們可以把干細胞轉(zhuǎn)化成骨骼肌細胞；然而，要進一步把它們變成得到鍛煉的骨骼肌似乎更加困難。”

　　但是，戰(zhàn)勝這一挑戰(zhàn)將得到巨大的回報。去年，僅在美國，紅肉市場銷售額達610億美元。只要占據(jù)其中一小份，試管肉先鋒們就將富得無法想象�；貓蟛粌H是經(jīng)濟上的，根據(jù)聯(lián)合國糧食和農(nóng)業(yè)組織2006年發(fā)布的著名報告《牲畜的長陰影》，全球牲畜產(chǎn)業(yè)要對18%的人類溫室氣體排放負責———超過汽車、火車、輪船和飛機的總合。糧農(nóng)組織說，8%的淡水資源被用于灌溉種植牲畜飼料的農(nóng)田。當然不能不提到的是動物在工業(yè)化養(yǎng)殖場所遭受的惡劣待遇。

　　前年，動物權益組織人道對待動物協(xié)會(Peta)宣布設立100萬美元大獎，獎勵第一支開發(fā)出試管肉的研究小組。當然附帶了一些相當嚴苛的條件：它設立的最后期限2012年6月30日實在過于樂觀。它還規(guī)定獲勝小組必須“研究出一種試管雞肉產(chǎn)品，它的味道必須和真正的雞肉無法區(qū)別；并且能夠批量生產(chǎn)這一產(chǎn)品，以具有競爭力的價格銷售。”最后，Peta的10位裁判將評估試管肉的味道和質(zhì)地，用它制作一道經(jīng)典的南部烤雞。

　　然而，迄今為止，只有少數(shù)科學家嘗試解決培養(yǎng)試管肉所面臨的巨大技術難題。位于領導地位的是一個包括馬克·珀斯特在內(nèi)的荷蘭研究團體。珀斯特的另一項專長是為心臟病人“培植”新血管。他說，鍛煉細胞可以通過機械和電刺激兩種方式，但電刺激更節(jié)省能源。一旦要將技術用于商業(yè)，減少能耗將是能否批量生產(chǎn)的關鍵。

　　同樣因為能耗考慮，珀斯特認為這兩種方法都非鍛煉細胞的長遠之道。他希望通過觀察現(xiàn)有技術下的細胞變化發(fā)明新的替代方法。

　　他說，“我們想要了解細胞的變化和它們的遺傳程序，需要開啟哪一個蛋白生產(chǎn)程序才能達到鍛煉它們的目的？然后，我們可以用其它方式復制這一程序。比如，我們也許可以用荷爾蒙之類的生長因子。在人類內(nèi)有許多天然蛋白，比如骨形態(tài)發(fā)生蛋白和其他轉(zhuǎn)化生長因子蛋白。它們影響骨骼肌的變異。在自然生命，比如哺乳動物的生長需要多種荷爾蒙。通過改良的大腸桿菌，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生產(chǎn)出這些荷爾蒙，再用它們“澆灌”肌肉。

　　農(nóng)場從未感覺如此遙遠。

　　那些用于培養(yǎng)看不見的動物細胞的液體到底是什么？

　　“這是生長介質(zhì)。”珀斯特解釋說。“細胞生長需要營養(yǎng)———基本氨基酸、葡萄糖和礦物質(zhì)。這個生長介質(zhì)中還包含我從動物身上提取的血清。”阿姆斯特丹的斯瓦默丹生命科學研究所的克拉斯·赫林格沃夫教授領導的一個小組正在研究最好的生長介質(zhì)。他們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完全拋棄血清。不僅因為它來源于動物，還因為它的構成不穩(wěn)定。每一批都有所差異。

　　“已經(jīng)有一種人造血清被制造出來。這并非多么神秘的東西，如何把柔軟的肌肉變成鍛煉過的肌肉，這才是知識空白之處。很難說這究竟需要多久時間。我們花了2至3年的時間才研制出軟肌肉。”

　　自然肌肉組織是相對簡單的材料。由有伸縮性的蛋白———肌動蛋白和肌凝蛋白———構成的一系列的長纖維，通過薄薄的隔膜組織連接在一起�？梢韵胂蟪伤芰掀ぐ�裹的光線電纜。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神經(jīng)末端和血管，和為之提供能量的脂肪層，再沒有其它什么東西。那么用試管技術復制一塊豬排到底有多簡單？

　　“確實是辦得到的。”珀斯特說，“但是，說到底食用肉的最終檢驗標準是口味和質(zhì)感。你也許會懷念脂肪的味道，但這也很容易復制。你甚至可以改進原料，讓它們只生產(chǎn)健康脂肪。人造黃油就是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

　　“我認為，我們不會花太多時間去復制肉的味道，但這可以后期通過添加劑解決。食品工業(yè)早已是改善口味的專家———關鍵在于創(chuàng)造適當?shù)馁|(zhì)感。”

　　珀斯特補充說，如果能夠把骨骼肌培養(yǎng)成一種簡單的瘦肉，為什么要把問題復雜化。去掉連接組織、血管和脂肪———在烹調(diào)雞胸脯肉時，許多人都會這樣做———剩下的就是純粹的肉，其中包含75%的水分，20%的蛋白質(zhì)和3%的脂肪。珀斯特認為我們距離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這種肉已經(jīng)不太遙遠———10年，也許。而試管牛排或豬排需要更久，也許幾十年。

　　干細胞技術也能幫上忙。最理想的情況是避免胚胎干細胞，肌肉中存在的未分化干細胞———成肌細胞———在身體受傷的情況下會被啟動，從而幫助傷口愈合。當肌肉得到充分鍛煉時，它們也會被啟動。如果能把這些細胞培育成肌肉細胞，理論上講，任何動物都無需死亡。

　　珀斯特也意識到一個問題：“理論上，你可以克隆一只動物，讓它成為世界所有肉的源頭。這是科幻式的夢想。此外我們無法知道這些組織的基因穩(wěn)定性。這是個健康風險，也是商業(yè)風險。如果突然某條生產(chǎn)線出現(xiàn)腫瘤怎么辦？”

　　“不，我認為最可能的情況是，我們學習重新編寫細胞的程序，而不是去分化干細胞�；�本上，你的手指尖的細胞和你的眼睛晶體的細胞、你的胃壁細胞是一樣的。在某個時候，它們按照各自的程序成為最終形態(tài)。某些細胞，如果被置于不同的條件下，仍然能夠具有不同功能，比如干細胞。相反的，腦細胞就只能是腦細胞。現(xiàn)在的想法是，用尚未分化的干細胞，以某種方法讓它們變成某種器官或肌肉。那個器官的細胞在遺傳學上和干細胞是一樣的———那么為什么我們不能把干細胞變成肌肉細胞？”

　　科學家們正逐漸發(fā)現(xiàn)駕馭我們細胞中的遺傳物質(zhì)走向的機制。“世界各地有許多人在從事此方面的研究。但是取得突破也許還需要幾十年；畢竟干細胞技術30年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我們依然不知道如何讓組織器官再生。

　　試管肉在部分批評者看來可能是“扮演上帝”的大逆不道行為。

　　“這類反應仍然讓我覺得無法理解，”珀斯特說，“在我看來這確實是一大挑戰(zhàn)，但除此之外，我不認為這比發(fā)明一種完全用水栽培的西紅柿更構成問題。人類栽培植物已經(jīng)有幾千年的歷史。這同樣是一種人為選擇。只需要一種可怕病毒，比如禽流感就可能改變消費者的看法，讓他們接受試管肉。”

　　也許假以時日，“真”肉可能被貼上破壞環(huán)境和健康的標簽。“也許它們還會像今天的香煙一樣被貼上警告標語，在超市銷售的“天然”牛排上也許會貼出“天然牛排有害健康”的告示。”

　　有一個領域，珀斯特還無法預見技術的進步，那就是培植肉類所需要的時間。“我們受到細胞分裂時間的限制。通常需要18小時，”他解釋受，“這叫做‘增倍時間’。18個小時后1個細胞變成兩個，再過18小時變成4個，以此類推。這需要時間，但是依然可以讓你在14天內(nèi)把一頭豬變成100萬頭，所以還不算壞。”

　　“我知道在《圣經(jīng)·舊約》里只需要幾秒鐘，但那畢竟是神話。”

　　在離開前，我問珀斯特是否能讓我品嘗一下他培養(yǎng)的肉細胞。“不。不可能，”他堅定地說。難道他從未好奇過它們的味道？“沒有。為什么要？”

　　在烏得勒支大學一座五彩斑斕的學生宿舍旁邊坐落著獸醫(yī)學院。在動物源食物科學部里，亨克·哈格斯曼大辦公室因為到處裝飾著他的孩子們的稚嫩畫作而顯得特別明亮。他的窗戶外面一派田園風光———奶牛安靜地在草地上吃草———這些動物實際上是他的研究對象。哈格斯曼是一位專門研究人造肉的教授，和馬克·珀斯特一樣，他也是試管肉研究團體的重要成員。獸醫(yī)學院的校園牧場讓他絕不缺乏研究材料。

　　哈格斯曼的主要工作是研究干細胞在開發(fā)試管肉的角色。他的另一個專長是傳染病學，他說，如果要規(guī)�；�生產(chǎn)試管肉，衛(wèi)生控制是成功關鍵。

　　“在批量生產(chǎn)肌肉的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染。”他說，“我們正在研制一種天然抗生素，用以應對這一威脅。在實驗室的組織培養(yǎng)液中我們使用了抗生素。在實驗室中這很容易，但是不適合大型生產(chǎn)線。闊恩素肉(用菌蛋白制作的肉替代品)也有同樣的真菌感染問題，我們也要采用同樣方法。我們必須找到從動物身上提取的抗生素。比如，雞、豬等動物身上發(fā)現(xiàn)的可以繁殖感染的小縮氨酸。也許它們能夠派上用場。”

　　向消費者證明試管肉安全可以食用將是關鍵問題。因此，才會大費周折避免基因改良這條“捷徑”。他說，“如果用基因改良技術，我們能夠很快制造出符合要求的干細胞。”因為科學家還從未從豬身上采集干細胞(豬的胚胎學不同于人類)。他的研究小組正嘗試走捷徑———從豬肌肉中提取成肌細胞。但是，公眾對試管肉的接受度可能是比技術難題更大的障礙。

　　新產(chǎn)品選用什么樣的名字將決定它的命運。哈格斯曼說：“我們絕不希望用‘實驗室肉’之類的名字。試管肉也不夠含蓄。也許，我們干脆就不要談肉。確實，它是肌肉，但不同于傳統(tǒng)食用肉。這其實是個理解問題。肉讓人聯(lián)想到殺戮動物。我曾在電視節(jié)目中談論過這個問題。他們舉行了一個小競賽，向觀眾征集建議。我最喜歡的是krea，希臘語對肉的稱呼。

　　細胞培養(yǎng)物實驗室里，助教伯納德·羅蘭先用酒精給雙手消毒，然后打開實驗室空氣過濾器，避免感染空氣傳播的細菌。他指著一個試皿說“這些是豬的肌肉細胞。”里面似乎空無一物。

　　“細胞都浸在介質(zhì)中，肉眼是看不到的，”他解釋說，“介質(zhì)包含水，一點鹽、葡萄糖、氨基酸和紅色的ph值顯示劑，還有一種抗生素。這些細胞是從我們農(nóng)場養(yǎng)的豬身上分離的。”

　　多數(shù)細胞來自死產(chǎn)的豬胚胎。“總是有一些生下來就死了。”羅蘭說，“這些細胞取自豬的腿窩處。我們把它們放在液氮中，可以保存許多年。當把它們解凍后放入這些培養(yǎng)盤，這些年輕動物的細胞的生長能力遠遠超過那些成年動物。它們更容易被分化成各種各樣的細胞，更容易生長。”

　　試管肉的味道到底如何？我提出嘗試樣本的要求，再次遭到堅決拒絕。

　　“有兩種肌肉纖維，”哈格斯曼解釋說，“如果一頭豬運動較多，則更多1型肌肉纖維，運動較少則較多2型肌肉纖維。野雞等野生鳥類有大量的1型黑肉，因為它們頻繁使用翅膀，雞胸肉則是典型的2型肌肉纖維，完全是白色的。1型肌肉纖維有大量細胞色素，這意味著它的顏色更深。1型比較容易制造，因為2型需要代謝脂肪酸。

　　“我們最喜歡牛上部腰肉，那一片肌肉的運動量不大，”他繼續(xù)說，“它的味道主要由連接蛋白的糖決定。這是肉的基本味道，然后還要考慮動物的不同新陳代謝，因此，羊肉和豬肉的味道有所區(qū)別。1型肌肉纖維比重越大，肉的味道也更濃郁，更接近肝臟的味道。”

　　但是，消費者是否能夠接受試管肉？牛津大學神經(jīng)學家埃德蒙·羅爾斯曾經(jīng)研究當人們品嘗食物時大腦是如何處理信號的。他對于試管肉的口味深感懷疑。當然包裝、廣告、推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味道，他說，“可以強調(diào)試管肉的營養(yǎng)和環(huán)保優(yōu)勢，從而彌補口感上的不足。”

　　早在1912年，就有科學家嘗試在實驗室里培養(yǎng)肉。阿歷克斯·卡雷爾將從雞胚胎上切下的一小塊心臟肌肉裝進一個長頸瓶內(nèi)，再倒入神秘的培養(yǎng)液，看這塊肌肉能夠活多久。卡雷爾———曾獲得諾貝爾獎的外科醫(yī)生，更為著名的是他的優(yōu)生學著作———直到死一直沒有等到那一天。每天，他都會給那塊雞心肌肉更換培養(yǎng)液，直到他于35年后去世。迄今為止，重復此實驗的人均未能打破卡雷爾的紀錄。因此有人說，卡雷爾的培養(yǎng)液里不僅有簡單的營養(yǎng)素，還有補充的活細胞。

　　確實，如果卡雷爾的實驗能夠被重復，它將打破生物學的一個核心原則———海弗利克極限。它說的是，大多數(shù)活細胞(未分化的干細胞不屬于這個范疇)無法無限地分裂繁殖。比如，人體細胞在體內(nèi)只能分裂70此，端粒(染色體末端的DNA)就會開始自我破壞。生物學家認為，這是為了避免癌細胞出現(xiàn)的風險。學會了控制這一過程，人類甚至可能掌握永生的奧秘。

　　直到1931年，公眾才開始接觸試管肉的概念。溫斯頓·丘吉爾曾在《標準》月刊上發(fā)表了一篇前瞻性的論文，其中提到試管肉。在這篇名為《50年后》的文章中，丘吉爾提到了各種潛力巨大的技術，包括核能和機器人。他寫道，“直到不久之前，食物生產(chǎn)還是人類最主要的斗爭。我們已經(jīng)贏得了那場戰(zhàn)爭。毫無疑問，文明的種族已能夠生產(chǎn)它們所需要的全部食物……為了吃雞胸和雞翅就要養(yǎng)整只雞實在荒謬，完全可以在適當?shù)慕橘|(zhì)中分別種植這些部分。”

　　丘吉爾寫下這篇文章17年后，一名叫威廉姆·范·艾倫的17歲荷蘭士兵在二戰(zhàn)初期被日本人俘虜。在接下來的5年里，范·艾倫在戰(zhàn)俘營里勉強躲過了饑餓。他被賦予分配米飯的任務。他意識到別人的生命可能就掌握在他手中，取決于他往他們的飯碗里裝多少粒米。范·艾倫總是在想他和戰(zhàn)俘同伴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次看到充足的食物。他想得更多的是，戰(zhàn)后的世界如何才能建立一個公正的充足食物生產(chǎn)系統(tǒng)。這段經(jīng)歷讓他成為“試管肉之父。”

　　86歲的威廉·范·艾倫給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在書房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他開始翻看桌上一疊堆放得很高的文件。

　　“啊，在這里。”他說著舉起一張A4紙。“這說明我是這個領域的先鋒。范·艾倫遞給我一張專利證書。上面的日期是1995年3月3日。上面用生澀的英語和官腔描繪了專利的目的：“用實驗室組織細胞培養(yǎng)技術，工業(yè)規(guī)模地生產(chǎn)100%的純?nèi)?和魚)，保持其外觀、口味和特色，從而淘汰牲畜養(yǎng)殖和殺戮。”

　　由于這份蓋著荷蘭政府公章的文件，范·艾倫現(xiàn)在是世界上試管肉的唯一專利持有人———包括基礎概念、科學技術和商業(yè)化。1995年以來，他先后在美國、歐洲、日本和其他主要工業(yè)國取得了專利。每個從事該領域研究的人，無論是否愿意，某個時候都必須和他打交道。

　　范·艾倫發(fā)起了實驗肉研究團體，爭取到政府投資，但是他的古怪個性也許會成為拖累，讓投資者無法嚴肅看待這一技術。試管肉無可避免會被烙上他的印記，這也是應該的，因為他花費了近60年的時間研究它。

　　從戰(zhàn)俘營獲釋后，范·艾倫返回了學校。在荷蘭財政部當了幾天賬務員之后，他進入阿姆斯特丹大學攻讀心理學學位。

　　他回憶說，“在那里，我去聽了一次演講。一位教授受卡雷爾實驗的啟發(fā)，將一大塊肉放在長頸瓶里，不停喂養(yǎng)它，讓它保持存活。它甚至還長大了一點。在那時，我突然想到，這塊肉也可以吃。我還想到，這還可以避免殺害動物。我和那位教授談了談。開始閱讀相關論文。我對此充滿熱情。但他說這只是個夢想，不可能實現(xiàn)。但我依然一頭栽了進去。”

　　之后的30年，為完成夢想，范·艾倫做了很多種工作，學了很多課程。白天，他和藝術家妻子一起經(jīng)營畫廊、餐廳和咖啡館。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自學醫(yī)學，培養(yǎng)和許多荷蘭公司的關系，專注于細胞生物學。但是，直到1981年———科學家在老鼠身上發(fā)現(xiàn)干細胞那年———范·艾倫才開始看到他的夢想變成現(xiàn)實的希望：“我早就知道它們(干細胞)必然存在，只是我用的是不同的稱呼。但他們宣布發(fā)現(xiàn)干細胞時，我激動無比，因為我知道，現(xiàn)在我的想法有可能實現(xiàn)。但是，在那之后，整個世界都在忙于尋找人類干細胞。我需要牛的干細胞。如果這方面的資金批下來，我們可以在1年之內(nèi)造出試管肉。其他的技術都已經(jīng)存在。”

　　在講述的時候，范·艾倫流露無法掩飾的沮喪。僅僅在最近幾年，在成立試管肉研究團體之后，他的試管肉計劃才得到真正的資金。但錢很快又用完了。

　　他說，“我花了5年時間才說服荷蘭政府給我們200萬歐元。食品公司很感興趣，但他們只想看成品。他們說他們愿意等待。對他們而言這個主意太前衛(wèi)。我的專利價值數(shù)百萬元，但不能動用。我需要更多錢繼續(xù)我的研究，還清欠款。不幸的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是賣掉專利。這樣做很蠢，但是我別無選擇。”

　　按照他的想法，范·艾倫說，他會干脆放棄傳統(tǒng)研究，用碰運氣的方法加快研究速度：“愛因斯坦就是一位藝術家。你必須有創(chuàng)造性才能發(fā)現(xiàn)新方法。最好的發(fā)明都誕生于事故。比如避孕藥就是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要找到培育試管肉的完美介質(zhì)，你可以準備100瓶血清，每瓶包含不同比重的營養(yǎng)素。然后加入干細胞，等待。如果夠幸運，其中一個瓶子里的肉會生長。其他科學家的錯誤在于，他們想要弄清每個細節(jié)，弄清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要我說，只要方法管用，就繼續(xù)前進。奶酪就是這樣造出來的。”

　　但是，人們會愿意吃這些肉嗎？

　　“確實，說服人們吃試管肉將是一個問題。”范·艾倫說，“如果我告訴你，它不是來自活著的動物，也許會是個問題。一開始，人們肯定會質(zhì)疑，但是品嘗之后，他們會說，‘哇’。我喜歡去麥當勞，但是我并不去想漢堡包里夾的是什么。當人們吃過我的漢堡包，他們會發(fā)現(xiàn)很好吃，并且更便宜更健康。”

　　他自己是否嘗過試管肉？他像一個淘氣的孩子一樣微笑說，“我曾經(jīng)把幾個肌肉細胞放在我的舌尖上。我無法抗拒這樣做。味道像雞肉。”但是他不肯透露自己品嘗的試管肉細胞的來源。

　　烏德勒支東北1小時車程外，靠近德文特鎮(zhèn)的地方坐落著斯蒂格曼肉類加工廠。一排灰色的廠房沒有窗戶，煙囪里冒出滾滾濃煙。斯蒂格曼是荷蘭最大的肉食公司，是荷蘭市場的主要肉制品供應商。工廠內(nèi)，各種熟食———香腸、火腿———被加工，塑形，再包裝。

　　未來某天，試管肉也可以加入這里的生產(chǎn)線。彼得·維斯特拉特是試管肉研究團體內(nèi)唯一來自肉食工業(yè)的成員。他說，當他聽到這個點子后立刻想到了它的商業(yè)潛力。

　　“威廉·范·艾倫于2002年第一次和我聯(lián)系。他說他發(fā)明了試管肉，”維斯特拉特說，“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我們必須參與其中。我們同意從經(jīng)濟上幫助范·艾倫，讓他可以繼續(xù)從事研究。這是一場賭博，要么成功，要么一無所獲。短期而言，我認為5年之內(nèi)可以生產(chǎn)碎肉或蛋白組織，然后將它們整合成大塊，像是香腸之類的產(chǎn)品。技術上這是可行的。”

　　他甚至預見到，未來用噴墨機技術，“打印出”薄薄的試管肉。“最終我們可以見到牛排、豬排，但那可能要花費超過30年的時間。在10至20年內(nèi)，我可以做出試管肉肉腸、肉丸。消費者可能出于各種原因選擇它們。比如保護環(huán)境，省錢，保護動物。至于試管肉是否最終被稱做肉并不重要。它可能有一個考究品牌名字，就像闊恩素肉。最終，這種產(chǎn)品是值得稱道的。無論是從動物福利還是保護環(huán)境的角度。當氣候變化的影響日益嚴重，它將展現(xiàn)它的真正潛力。”

　　維斯特拉特估計，隨著“真”肉價格因為糧食短缺和環(huán)境因素上漲，試管肉的價格降到可能是傳統(tǒng)肉的一半。那么，為什么世界的大肉食品公司并沒有瘋狂追逐這一技術？

　　他解釋說，全球肉制品工業(yè)競爭殘酷，但逃避風險也是它的一大特點。令人遺憾的是，要研制出可供使用的試管肉其實并不需要太多的投資。“讓它在兩年內(nèi)進入市場，只需要大約1000萬歐元。”

　　試管肉的另一大倡導者是彼得·辛格。普林斯頓大學的生物倫理學教授，現(xiàn)代動物權力運動奠基人。“我完全支持荷蘭科學家的努力，”他在電話中說，“這是個偉大的創(chuàng)意，潛力巨大，但現(xiàn)在的最大問題似乎是人們是否愿意食用它。”

　　那么它能夠算是肉嗎？“我準備叫它‘肉’，他說，從語源上講，meat(肉)一詞在英語中意義很廣。比如伊麗莎白女王時期的英國曾把甜食叫‘sweetmeat’。椰子中也有椰肉。這個詞的一些用法早就脫離了原來意義。”

　　但是從哲學角度看，吃試管肉的人是否真正在吃肉？畢竟，原始的細胞仍然來自動物。那么，素食主義者是否能夠安然自得地食用這些東西？

　　“如果是我，我會認為自己在吃肉。”辛格回答，“我并不覺得吃一片肉有什么錯。同樣的，如果在路上碰到一只被撞死的袋鼠，我會毫不猶豫地吃它的肉。如果他們只是在細胞的階段做了些手腳，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事實上沒有任何動物因此受到傷害。我希望，有一天人們不再為肉而殺戮虐待動物，并因此造成氣候變化。”

　　就在離開荷蘭前夕，我開車經(jīng)過連綿不斷的聚乙烯塑料覆蓋的溫室。里面用水栽培法種植著供給超市的水果和蔬菜———西紅柿、西瓜、黃瓜、胡椒。荷蘭已經(jīng)是一個巨大的食品生產(chǎn)工廠。10年后，如果試管肉研制成功，荷蘭也許將成為歐洲甚至世界的肉制品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