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xué)自評】
馮驥才《珍珠鳥》的魅力到底在哪里？
教參上有“和諧說”。網(wǎng)上流傳甚廣，影響很大的有郭初陽老師的“欣賞囚禁說”（從鳥籠切入），竇桂梅老師的“信賴說”（從信賴開掘）。經(jīng)典的文本足以承載反復(fù)的推敲，我認(rèn)為，對于《珍珠鳥》，還有進一步挖掘的必要。于是我以“距離”為話題，從文本中不引人注意的“不”字入手，激發(fā)學(xué)生更加冷靜客觀地去感受和審視馮驥才的愛，透視了作者對珍珠鳥的行為，引導(dǎo)學(xué)生從觀察愛的表相走向體悟愛的內(nèi)涵，深刻挖掘“愛”的真諦，力求對文本進行更有深度的貼切的解讀。愛是信賴，愛是理解，愛是尊重，愛是自由，愛是距離的保持，在這樣的步步挺進中，讓孩子們感悟愛的藝術(shù)和思考愛的困惑。
這是難忘的一課，孩子們在思維碰撞中的經(jīng)典言論至今讓我回味不已。距離的話題、征服的話題、無形的籠子的話題、人對自然的自我想象的話題、精神淪喪的話題……這些發(fā)言無不閃爍著哲理思辨的光芒，讓我又一次享受到了語文學(xué)習(xí)的深度之美。
三年前第一次教《珍珠鳥》，有一個孩子在課堂上拒絕做我的續(xù)寫訓(xùn)練，她告訴我：“林清玄說向人乞討的只是寵物，不會乞討的才叫動物，人類把動物變成寵物也不是件難事，而老馮說：這叫信賴”。這一次教《珍珠鳥》，不僅課堂上群情激奮，下課后孩子們還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我，提出了比如“如何看待動物園”等等絕不淺薄的問題，很欣慰，這一堂課，我給孩子們打開了一扇窗——深度思考人和動物以及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成為孩子們在未來學(xué)習(xí)中自覺的探索吧。
語文課，以文本作橋，扎根在關(guān)鍵詞句上，向思想更深處漫溯。語文、語文教師、學(xué)生都會在這漫溯中獲得尊嚴(yán)吧！
下面展示的是第二課時的討論片斷。
一、距離產(chǎn)生的美——研讀“我對珍珠鳥”
師：昨天聽了同學(xué)們的初讀交流，很受啟發(fā)。今天我們從“不”字入手來解讀文本。請大家瀏覽課文，“我”對珍珠鳥有哪些“不”呢，請找出一些句子，可以直接含有“不”，也可以暗含著“不”。
生：我很少扒開葉蔓瞧它們。
生：我絕不掀開葉片往里看，連添食加水時也不睜大好奇的眼睛去驚動它們。
生：我不管它。[
生：我只是微微一笑，依舊寫東西。
生：我不動聲色地寫，默默享受著這小家伙親近的情意。
生：我手中的筆不覺停了，生怕驚跑它。
師：看來，作者對珍珠鳥的原則是“不看、不管、不擾”。作者說是信賴創(chuàng)造了美好的境界，真是只有信賴嗎？下面我們就通過這些“不”去深入思考作者創(chuàng)造美好境界的奧妙到底在哪里？
生：從這些句子我感受到作者并沒有刻意地去關(guān)愛鳥兒。
師：“刻意”一詞有意思！請繼續(xù)說。
生：我覺得作者走的是自然路線，讓鳥兒自然發(fā)展，自由生活。
生：從這三個“不”我看出來作者對鳥兒首先是尊重，大家都是自然界的一員，鳥也應(yīng)該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應(yīng)該受到尊重。不去刻意地管理它就是一種真正的尊重。
生：我認(rèn)為這些“不”是作者給予珍珠鳥的自由，他愛護鳥兒，更尊重鳥兒，所以就讓鳥兒自由自在地生長和玩耍。
生：動物和人的關(guān)系往往有兩種，畏懼人和與人友好相處。這三個“不”消除了鳥兒的畏懼感，讓小鳥感受到了人的友好，我們都說小鳥依人，就是文中的這種境界吧。
師：人愛鳥有多種表現(xiàn)啊，可以撫摸它的毛、殷勤地喂它食物，和它一起玩，為它放音樂等等，作者是這樣愛珍珠鳥的嗎？
生：我覺得作者很高明，他的情緒不外露，一直很安靜，這就可以激發(fā)小鳥的好奇心，讓它自然而然接近人，最后讓它發(fā)現(xiàn)人這個龐然大物原來這么溫柔可親。
師：原來這是人的一種策略啊�。ū娦Γ┻@個策略好不好呢？
生：這個策略很好。因為這表明了作者對鳥兒既是刻意的，又是不刻意的。他不刻意地去關(guān)注它、看它、管理它，其實作者是刻意地這樣做的。
師：哦，大家聽懂了嗎？作者的不刻意恰好是因為他的刻意。深刻！
生：我認(rèn)為這三個“不”表明作者是了解鳥的，因為鳥和貓狗不一樣，貓狗是渴望親近人的，但鳥怕人幾乎是天性，因為了解，所以作者才會有三個“不”的表現(xiàn)。
師：哦，這樣做是對鳥性的一種了解和尊重，說得真好！
生：對，鳥其實是不需要人類的愛慕和欣賞的，它更需要自由。作者就是讓鳥快快樂樂地生活，他尊重了它怕人的本性。
生：這是把鳥放在和人平等的地位，不把鳥當(dāng)玩具寵物，不刻意干擾鳥的生活。[
生：從這三個“不”中，我看出了作者很善于和動物交流。作者追求的最好的境界不是人鳥合一，不是和鳥兒融為一體，而是各自有各自的空間，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掌聲）
師：說得太好了！人鳥合一并不是最好的狀態(tài)，那么最好的狀態(tài)是什么？
生：保持一定距離，給它自由空間，讓它自己去發(fā)展，它需要什么就給它什么，而不是我需要什么就要求它做什么。作者和小鳥之間因為保持了距離，所以也就有了和諧和美好的境界。
師：同學(xué)們，作者行為中的這些“不”敦促我們思考什么是真正深刻的愛。愛的方式有很多種。這就像你們的成長，小時候你們需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需要親密的愛撫呵護。但是現(xiàn)在呢，你們長成小大人了，你們渴望和大人拉開距離了，希望有自己的空間了。爸爸媽媽如果過多干涉你們的生活那在你們的眼里就不是愛了。所以，了解這一點的爸爸媽媽就會適度地保持和你們的距離，讓你們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是一個完整的人。這是一種更深刻更理性更高境界的愛！愛它，就尊重它！愛它，就信任它！愛它，就給它自由！愛它，就要有信念遠遠地欣賞它而不干擾它。距離能夠產(chǎn)生美，距離也能夠升華愛，人和人之間是如此，人和鳥之間，人和自然之間也是如此。所以，《珍珠鳥》中的美好的境界，更來自于作者對人鳥之間的距離的藝術(shù)性地不露痕跡的保持。距離的保持，反而消除了人鳥之間的距離。這其中的關(guān)于愛的奧秘真是意味深長的。
二、距離產(chǎn)生的惑——研讀“珍珠鳥對我”
師：刻意的不刻意，零距離的遠距離使馮驥才找到了對待珍珠鳥的最好方式。但是珍珠鳥對馮驥才呢？在聽同學(xué)們的閱讀匯報的時候，有兩個同學(xué)的發(fā)言讓我覺得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一是賈秋陽同學(xué)說珍珠鳥把我當(dāng)作了一棵大樹了，二是劉佩靈同學(xué)說珍珠鳥和我親密并不僅僅是因為信任，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只小鳥涉世不深，天生牛犢不怕虎。大家議一議。
生：我認(rèn)為，這篇文章根本就是人的對鳥的一種想像，或者說是人對自然的一種想像。這就好像一只螞蟻在桌腿上爬，人自作多情地把它捉起來放到桌面上去，可是其實人家螞蟻其實是想往地上爬的。人和動物本質(zhì)上是不能相通的，小鳥它也不懂信賴不信賴的道理，也許在小鳥的眼里，馮驥才就是一棵安全的樹罷了。（眾大笑）[
師：文學(xué)作品當(dāng)然是充滿了人的想象，表達了人的希望的，你這樣說不是徹底否定了人和動物之間是可以有感情交流的，這合理嗎？你的思路挺好，但還需要文字佐證。
生：我也覺得是作者是一廂情愿的想像。比如開頭第一段的描寫：一個簡易的籠子，一卷干草，就是鳥兒“舒適又溫暖的巢”嗎？我看未必，大鳥后來生氣地呼喚小鳥不就說明大鳥對自己生活的大環(huán)境并不是完全放心的。還有第三自然段“從中傳出來的笛兒般又細又亮的叫聲，也就格外輕松自在了”中的“也就”兩個字讓我感覺到了勉強，我也讀出了作者一廂情愿地猜測。鳥兒們到底幸福不幸福，其實馮驥才并不知道。
生：我認(rèn)為表面上看人鳥相處得非常和諧，其實深入去看，珍珠鳥和人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師：和人的距離越來越遠了？請談仔細一點兒，扣緊文本。
生：這個故事我覺得很老掉牙，不外乎就是一個征服的故事——人征服動物。和一般的征服不一樣的是把動物捕殺了還不算，還要征服動物的心，但是馮驥才真的征服了珍珠鳥的心嗎？顯然沒有，剛才很多同學(xué)都談到了鳥爸爸鳥媽媽對人的態(tài)度幾乎是沒有什么變化的，作者越來越友好，但它們戒備的態(tài)度一點兒都沒有變。這是因為什么？是因為大鳥恐怕對人性看得太深刻了吧，它們不相信把它們關(guān)在鳥籠子里的喂鳥人能夠真正地愛鳥。
生：我同意。作者好像已經(jīng)征服了小鳥，但是，這種征服還有意義嗎？請大家看看第九自然段，“這樣久了，打開窗子，它最多只能在窗框上站一會兒，絕不飛出去”，飛翔是鳥的天性，一步之外就是自由的天空，但它居然不飛，這還叫鳥嗎？
生：因為它的爸爸媽媽在這里，它的家在這里啊。
師：它可以飛出去后再飛回來呀！
生：小鳥不再飛出去，我想一來是因為它還小，缺乏飛翔的能力和勇氣，二來時因為它根本就沒有飛翔的意識了，它認(rèn)為這里就是它的生活環(huán)境，它根本就沒有天空和森林的意識了。
師：它為什么缺乏飛翔的能力和勇氣呢？
生：那個籠子啊！它的爸爸媽媽根本不可能從那個籠子里鉆出來，沒有人教它飛翔，沒有人帶領(lǐng)它去練習(xí)飛翔啊。
生：從這個細節(jié)看來，小鳥雖然可以“擠”出那個籠子，但是它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無形的籠子了，這個無形的籠子讓它失掉了飛翔的欲望。
生：對，這個籠子永遠不會被人打開。我們可以想象，現(xiàn)在小珍珠鳥還可以“擠”進“擠出”籠子，有一天，當(dāng)它的身體長得和大鳥一樣大時，它的命運也就只能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樣——永遠被囚禁了。它的命運其實比它的父母還可悲得多，因為一旦籠子打開，它的父母也許還有可能飛回藍天，而小珍珠鳥呢，它可能根本就飛不起來了。[
生：從小鳥兒站在窗框上都不飛出去這一個細節(jié)，我看出小鳥兒根本就沒有鳥性了，它已經(jīng)不是一只真正的鳥了，它只有鳥的軀殼，但是沒有鳥的心靈了。
生：小珍珠鳥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成為了人的寵物，只是人沒有意識到，小鳥自己更不可能意識到罷了。
師：對鳥兒飛不飛走這個問題，大家從馮驥才這個角度來看看呢？
生：作者既不關(guān)窗子，也不阻攔鳥兒到處飛，看來他心里頭有底兒：鳥兒根本就飛不走。
師：大家的討論讓老師重新思考了“距離”的問題，從你們的這個思考角度上來說，人和鳥的距離是遠了還是近了呢？
生：當(dāng)然是遠了。大珍珠鳥并沒有因此而信賴作者，這個距離本來就遠，小珍珠鳥失掉了鳥性，淪為人的寵物，它連鳥都不是了，我們還能討論鳥和人的關(guān)系嗎？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是人和寵物的關(guān)系。
師：可怕的籠子，虛偽的自由，虛偽的愛！
生：人表面上征服了鳥，但真正的鳥卻離人越來越遠了！
師：我想起一首詩：生命誠可貴——
生：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兼可拋。
生：作者其實依舊是失敗的。他征服了鳥，也改變了鳥。這就像如今的社會，人不是已經(jīng)是自然的主宰了嗎？但人不也是越來越孤獨了嗎？
師：是的，征服鳥不一定換來人和鳥真正的和諧相處，征服自然最后人類換來的可能是自然的報復(fù)。剛才冉雪立同學(xué)說人和鳥的最好的關(guān)系并不是人鳥合一，這話深刻！我想，人合自然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敬畏自然，探索自然但不以征服自然為目的，這才是人和動物之物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相處之道。我又想起了徐來同學(xué)剛才的精彩發(fā)言。她說“人往往會對人和動物的關(guān)系作自我陶醉般的想象”這句話值得我們深思。第一堂課，同學(xué)們交流初讀感受時，大部分同學(xué)站在作者的角度細細揣摩文本，確確實實感受到了這篇文章字里行間表現(xiàn)出來的和諧之美，那么為什么第二堂課大家同樣是緊扣文本，但卻提出了這么多反對意見呢？我想，這是因為我們拋棄了人的本位，而自覺站在了鳥的本位上來思考問題，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了平等背后的不平等，和諧之外的不和諧，發(fā)現(xiàn)了信賴背后的殘酷的征服，征服之中的人鳥的對峙和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惡化。同學(xué)們，我相信，如果馮驥才參加了大家的討論，也一定會深受啟發(fā)的，他的愛的藝術(shù)也一定會因此而提升到更高的境界的。有形和無形的鳥籠桎梏了小小的珍珠鳥的飛翔之夢，那么，在生活中，我們的心靈是不是也被某一種籠子籠上了而不自知呢？學(xué)了《珍珠鳥》，對于同學(xué)們反省自我也應(yīng)該有一定的幫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