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數(shù) > 小學資源庫 > 教案 > 小學語文教案 > 二年級語文下冊教案 > 正文
2009-12-09 17:44:13 下載試卷 標簽:二年級 教案 語文
實踐出真知的原則,在游山玩水的感受方面也不例外。如果不親身經(jīng)過三峽,只看南宋夏圭的《長江萬里圖》之類的藝術(shù)反映,對三峽的美就很難領(lǐng)略。如果不親自上黃山,只看照片或山水畫,也許不免引起誤會,以為黃山之美,一棵“迎客松”就代表得了。其實,不出名而又各具豐采的黃山松,多得難于一一記述。“始信峰”的“接引松”之美且不說,單論它南邊山坡上那棵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古松,枝粗如干,受過致命的折磨仍很健壯的氣對游人們不是沒有吸引力的。即使是出名的松樹,例如使人想到身材魁偉、嗓門洪亮、臉譜帶點天真嫵媚的張飛的“黑虎松”的美,更不是“名聲在外”的“迎客松”所能代替的。
不知道為什么,“迎客松“仿佛是黃山松的唯一代表,形成“十處打鑼九處在”的局面。正是四川的熊貓,未必知道它們在美術(shù)界的地位的顯赫,到處出頭露面的“迎客松”是問心無愧的。“迎客松”由它那不可被代替的美,多次在革命外交路線方面作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不過,因此就不管是照片,是工藝美術(shù),處處都是它在出風頭,它就未免太受累了。如果它對于沒有上過黃山的人來說,不再是了解黃山松的引線而成了障礙,那就更不好了。
和松、石一樣,云在黃山也很有魅力。明、清游人的筆記,往往把云與松和石并列,屬于“三奇”之一。一般地說,松和石是靜的,云是動的,它本身的變化最明顯。但我覺得,正如松和石的美那樣,云的美也是與其他自然物發(fā)生了引人注目的聯(lián)系,它那動人的特征才更顯著,成了朝霞和晚霞的云,在峰后或樹前的云,在微風或急風中流動的云,它那變化多端的美的特征,不能脫離陽光、風勢等外因?qū)λ挠绊懀荒懿皇芩退、石的?lián)系的規(guī)定。我在黃山的“北海”,花了大約十二個黎明的時間,比較太陽出來之前天空與云的變化。我覺得它們那形態(tài)和色彩的變化,遠比朝陽本身更吸引我的注意。如果我會拍攝照片,我是不愿拍攝已經(jīng)出來的太陽,而要拍攝太陽將出未出時的云霧與天色的。這并不是說我要否認初升的太陽之美,我不過是在說,期待的心理在美感中有重要作用。我特別愛看東方的云霧怎樣給朝陽的出現(xiàn)形成無限復(fù)雜的變化。譬如說,有時,在橫抹一筆似的暗云后面,正要出來的太陽好象是一個山頭緊靠帳饅的吊燈,云使太陽在我們的印象中起著種種想不到的有趣的變化。但是,就朝霞的色彩的種種變化來說,它那變化的美和太陽的照射的變化分得開嗎?正因為云與日之間的相互作用很不簡單,所以我往往不同意一般地把太陽當做主角,人云亦云地把云彩當做太陽的陪襯,而有時覺得變化多端的云才是我所要著重觀賞的對象。古人“坐看云起時”那種使自己感到愉快的心情,我是可以體驗得到的。
在北海的“清涼頂”,或在北海去“始信峰”途中,有好幾個地方能夠看見出色的奇石“猴子觀海”。所謂“觀海”,是指石與云的關(guān)系棗其實是指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棗來說的。黃山雨后的第二天早晨,云海處于有石如猴這個石峰之下,人們把自己對云海的興趣,寄托在那塊形似猴子,其實對云海無所謂興趣的石頭身上,所以“猴子觀海”這個命名就成立了,就流傳開來,代替了“猴子望太平”的名稱。但是黃山并不常常下雨,所以“猴子”常常無“海”可“觀”,看去似乎有點寂寞。
我為什么對“猴子觀海”這塊奇石也很有興趣,現(xiàn)在我還說不清楚。也許,因為我在青少年時期游峨眉山時看見過敢于向我伸手要食物的猴子。也許,因為川劇里的丑角那種機敏的藝術(shù)表演使我聯(lián)想到調(diào)皮的猴子。也許,因為四川東漢時期的畫像磚那種調(diào)皮的藝術(shù)風格使我聯(lián)想到猴子。也許,因為我在“散花塢”的夾谷里,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學生棗海英,三里路花費了五個小時的時間,經(jīng)常把雙手當腳來使用,越過溪水和危石組成的十來道險阻的經(jīng)歷,使我對“猴子”更感興趣。
我在第一次離開“北海賓館”的前夜,在天黑之前,冒著寒風爬上“清涼頂”,和我向人戲稱為“同鄉(xiāng)”的石猴“告別”。第一次和它相見,是到了“北海”稍事休息,就去游“清涼臺”、“清涼頂”,導(dǎo)游小周介紹我們相識的。當小周熱心地把石猴介紹給我,我學那調(diào)皮的猴于,故意說“猴子觀海”這名稱未必準確,說它象一只狗熊也可以。小周沒有和我爭論,但他那神氣,看來對我的話是不以為然的,石猴似乎轉(zhuǎn)過右邊來的長臉,那樣子的確不見得非算作猴臉不可。但人們愿意把這塊石頭看成猴子而不看成狗熊,不見得是人們慣于盲從的緣故。也許,是人們對猴于較為熟悉和較有好感的緣故。不論如何,某一塊石頭對人們所引起的聯(lián)想、想象和幻想,那確定性總是很有限的。就拿這個石猴的動勢來說,從“清涼頂”看去,既能引起左手給左腳搔癢的幻覺,也能引起左手在給左腳拔鞋后跟的幻覺。但是,“猴子觀海”這一名稱能夠流傳,正如巫山峽里的神女峰的名稱能夠流傳一樣,是人們有一種共同的心理活動棗自己直接的或間接的生活經(jīng)驗成為聯(lián)想、想象、幻想力的基礎(chǔ),使那些和生活在社會里的人并無直接聯(lián)系的自然現(xiàn)象,成為豐富自己精神生活的對象,成為人們樂于欣賞、于稱道的對象,成為還不能直接看到但很想直接看到的對象,或者說成為和人離別卻又使人懷戀的對象。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這首借他與自然物發(fā)生聯(lián)系的機會,抒發(fā)他對社會生活的感受的好詩。它的好處之一,是詩人在想象中把自然物人格化了。安徽宣城的敬亭山,我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過。不過我現(xiàn)在可以肯定,它這個不知多少萬年就站在那里的山,對李白和對我們與一切人來說,都是無所謂看與不看的。李白偏偏要說敬亭山和他自己一樣孤獨、寂寞,因而互相間建立了情感交流的關(guān)系,這是不是因為李白的神經(jīng)有了毛病呢?不象。這好象我分明知道黃山那只石猴,不可能也把我當作它的朋友,它對于我的告別是無所謂的。但我總不能不去和它告別的原因在于我不是用地質(zhì)學家或生物學家的眼光看山石,而是出自寄托某種情感的需要,使對象人格化了。那天黃昏我去和石猴告別的時候,沒有云?捎^,它是無所謂觀海不觀海的。但我并不因此企圖否定,為大家所公認的“猴子觀海”這一名稱。對自然美的欣賞,當然不應(yīng)當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每一個社會經(jīng)歷不同,因而情緒狀態(tài)不同的人,面對同一自然現(xiàn)象的感受不會是等同的,而是千差萬別的。但是,人們生活的某些方面有共性,所以,正如今人與一千年前的古人李白寫《獨坐敬亭山》的情感可能有某些相近之處,這就形成了李白詩篇的永久性那樣,不論石猴是不是在“觀海”,它也能象浙江北雁蕩山那個“犀牛望月”之類的奇石那樣,給許多人提供了審美的享受。
每一奇石的名稱能不能流傳,完全不是命名者所能加以強制的。我對黃山那些流行的石名,不是一律愿意投贊成票的。那些封建思想和宗教色彩較濃的名稱且不說,即使是較為一般的,例如“猴子捧桃”,我不以為都是很確切的。在我看來,人們所說的“桃”,其實可以看成“猴頭”。我問業(yè)余畫家朱峰,可否把“猴子捧桃”改為“猴予背猴子”。他說,早已有擔東西上山下山的人說,大家公認的猴頭下的桃子,也象一個猴頭。看來把名改為“猴子背猴子”,不會犯為翻案而翻案的錯誤。盡管導(dǎo)游手冊仍然稱它為“猴子捧桃”,看來已經(jīng)流傳了的舊名稱,是不太經(jīng)得起觀賞實踐檢驗的。石頭本身的特色,對于命名才是有雄辯力量的依據(jù)。因為時代的推移,改變名稱的現(xiàn)象很普遍。正如早已出名的“文殊院”,現(xiàn)在叫做“玉屏樓”那樣,石頭“仙人指路”,也名叫“喜鵲登梅”。對于這一為人所樂于稱道的奇石名目,我是不感興趣的。的確象是一個指路的人的“仙人指路”,這一名目沒有增加我對這塊石頭的美感。這不是因為我游山時,一味地要自己去闖而不接受導(dǎo)游的指引,而是覺得這樣的名稱太確定,它有可能妨礙游人的想象活動。特別是“武松打虎”那樣的石名,當我用石塊形態(tài)本身的特點來檢驗,分明覺得這樣的名稱很不確切。
在歷代黃山游記里,不記得是誰說過:游黃山忽視黃山整體的美而注意某些奇石,是一種不可取的游山態(tài)度,他聲明自己根本不關(guān)心什么奇石。這種說法雖然不免有點偏激,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如果人們游山不關(guān)心黃山整體的美,只關(guān)心某些名石,當然不會從黃山得到多方面的審美享受。不過,正如黃山的云、松以及水一樣,石也是它的整體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正如黃山的瀑布或水潭也很有單獨觀賞的獨立性那樣,游山即可從黃山整體中去觀賞它,也可著重觀賞其中的某一奇石。基于這樣的設(shè)想,我才打算從觀賞雕塑藝術(shù)的角度著眼,選些黃山石托人拍照,編本畫冊供人欣賞。但我也不輕易接受前人給黃山石所定下的那些名稱,我討厭某些牽強附會的石名。較之較為確切一點的“仙人踩高蹺”之類的命名,實在不太妙。給石頭命名而硬做文章,還不如不命名的好。石無名對游人有不便之處,但無名石也可以給游人提供了更多的觀賞的自由。欣賞活動可以避免不確切的命名的拘束,這是無名石的魁力的一個方面。
黃山之美,何嘗限于它的表面。晴天,從遠處看,“天都峰”“玉屏峰”、“蓮花峰”,表皮的樹木較少,它那灰色的水泥建筑物式的色彩,實在引不起我的美感。但是,當我深入峰內(nèi),在樹或雜樹覆蓋下的石頭,在笨拙中顯得玲戲,有的還長著青苔,陽光透過樹葉照著它,顯得那么優(yōu)美,那么甘于寂寞,使人覺得它有一種自尊、自負和自得其樂的情趣。黃山隨處都有這種未經(jīng)人工修飾的自然美。也許,正因為它未經(jīng)人工的修飾,它就具備著一種能夠和人們變化著的興趣相適應(yīng)的優(yōu)點的。
黃山某些并不存心逗人喜歡的對象,比某些存心逗人喜歡的命名要逗人喜歡得多。在登“玉屏峰”的陡坡中,有一處路名“小心坡”。這一段路的趣味,不在于這一名稱所指示的危險,不在于這一名稱所暗示的人對人的安全的關(guān)切,而在于它那出人意料,突然在向上走的道路中,在右壁的旁邊,現(xiàn)出了一段下坡路這一特點。這對初上黃山的我,造成了一種疑惑:好不容易將要爬上玉屏樓,怎么突然又要朝另一山溝走去,原來,只不過那么一小段路才是朝下的。朝下走走之后又朝上走,這就有點近于戲劇沖突,給我造成一種不平凡、不單調(diào)的愉快之感。當時,我已經(jīng)走了一天的山路,需要休息了。而這段朝下走的道路,卻在這時給我產(chǎn)生一種難于到達目的地的錯覺。接著,朝上走的道路糾正了這種措覺。雖說我二上黃山,“小心坡”的底細已為我所掌握,沒有一上黃山那么令人陶醉,但是,較諸存心要討人喜歡,可惜曲解“咫尺千里”的原則,不必要地修出些彎來轉(zhuǎn)去的道路,以人工氣代替天然之美的庭園設(shè)計要美得多。“小心坡”那些出人意料的轉(zhuǎn)折,沒有矯揉造作的人工氣,所以它對我來說,是逗人喜歡的。如果主管庭園設(shè)計的干部能夠讀一點畫論、詩論,懂得詩人王夫之為什么要強調(diào)“咫尺有千里之勢”的一個“勢”字,可能是有助于改進自己那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作風的。
黃山的“小心坡”、“鯽魚背”等險路,使我回想起比它們更險的華山的“千尺幢”或“蒼龍嶺”。單說“千尺幢”,這個上山第一關(guān)的險路,當我還未到跟前,只看見壁陡的石壁,以為華山是無路可通的。到跟前,拉著鐵鏈,摸著石縫往上爬,那難度似比黃山的“閻王硫”要大得多。行人如果不拉出大一些的距離,前人的腳后跟可以和后人的額頭碰在一起。膽小的人要是回頭看,朝下看,那就難免腿軟而發(fā)生墜崖的危險。當我爬進可以站下來喘喘氣的大石縫,仰頭看,一塊險石夾在縫頂,好象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樣子。……本來打算寫華山游記的資料雖然早已散失,許多有趣的印象例如背靠石頭陡路,坐下來歇一歇,朝左右和前面看,只能看到天空而看不到山和樹的印象,如今回想起來也覺得很有趣。游山有發(fā)現(xiàn)新事物與受累或遇險的矛盾,但我是寧肯受累或遇險也要上的。兩游黃山兩上“鯽魚背”,再上黃山還補上了“蓮花峰”,能說不累嗎,但在受累的同時,高興得不顧禮貌,狂嘯,而且這些放肆行為影響了遠比我講究禮貌的游人,以嘯還嘯,互相應(yīng)和,F(xiàn)在看來,不論是黃山還是華山,不論是雁蕩山的“小龍漱”還是“將軍洞”,冒險和受累換來了精神上的享受。我也說不清,為什么經(jīng)過了“文化大革命”之后上黃山,比“文化大革命”之前上華山,使我覺得有不能自抑的高興。我想,借此肯定了自己的體力,不是我游黃山格外高興的主要原因。
我對于那位籌措路費并不容易,陪著愛人三上黃山的青年很感興趣,可惜我沒有機會深入了解他的動機。我想,上過黃山還要再上的原因,不會是千篇一律的。據(jù)說老畫家黃賓虹九上黃山,想來總是因為黃山對人們是一種內(nèi)容豐富的觀賞對象,總因為人們對黃山會不斷有所發(fā)現(xiàn),也就是反復(fù)地對自己有所肯定棗對客體的發(fā)現(xiàn)也是對主體的肯定。不論如何,黃山和華山一樣,險路對人既是一種威脅,也是一種誘惑。對游人來說,危險與安全的對立統(tǒng)一,也就是黃山誘人的一種原因。再一次指出:為了游人安全和便利,把道路修整得好走一些是必要的。但是只顧安全和方便,忽視人們游山的特殊需要,不借破壞山林開馬路,恐怕這不能算是聰明的辦法。
西湖孤山的放鶴亭與平湖秋月之間,大約是在“越亂越好”的年代,把這兩點之間,“一切”障眼的東西都“橫掃”了,修了一條平而且直的水泥路。如果城市居民為了上班或買東西,這樣平坦的道路是頗為方便的。如果公安人員為了追捕逃犯或站崗放哨,這樣開闊的視界是符合實用目的的。但是到孤山來散步的游人,即使不是為了在那里談情說愛的老頭子老大太,對于這樣的改造也難于引起他們的感激。“懷疑一切”和“打倒一切”的英雄”們,不只隨心所欲地破壞了孤山,特別是“西泠印社”,把它弄得至今還象沒有穿褲子的窮人(背后的圍墻沒有了,亭臺暴露在外),只對某些一貫“行不由徑”的角色有益,而且使岳墳的秦檜鐵像不知去向(現(xiàn)已修復(fù))。這種行為,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不能算作是“造反有理”的。
不得當?shù)慕ㄔO(shè),不都是惡意的破壞。比如,黃山管理處為了保護“黑虎松”,在樹根周圍砌起高大的石壁。這結(jié)果,特別從坡下朝上看,給人造成它被深埋了一大截的錯覺。這就足以說明,園林修建人員也需要學點美學。訝讓園林修建人員設(shè)身處地,設(shè)想游人需要什么審美對象等問題。“小心坡”給我的初次印象再一次表明,最能引起人的關(guān)心的事物,是矛盾接近頂點,矛盾即將解決但尚未解決的事物。
黃山石是沒有顯著變化的自然現(xiàn)象,和變化明顯的社會生活當然不同,和戲劇沖突尖銳化的戲劇表演當然不同。但是怎么可以認為,上述接近高潮的論點,與黃山石所能引起的美感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我以為聯(lián)系是有的,雖然表現(xiàn)得不那么直接和明顯。和“猴予觀海”、“金雞叫天門”、“天鵝孵蛋”、“天狗望月”等奇石相比較,“松鼠跳天都”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更要明顯一些。這塊奇石還有別的名稱,例如被人當作“耕云峰”上的“犁頭”,例如在皮蓬一帶看去又得名“雙鞋”。這種差別的產(chǎn)生,既有觀賞者立腳點不同的原因,也有觀賞者趣味不同的原因。最流行的名字,要算“松鼠跳天都”。我認為最好看的角度和立腳點,是在“玉屏樓”前的右側(cè)。光線與時間的差別,也不能不影響人們對它的感受。在天色微明或黃昏,它那整體的破綻棗兩塊石頭而不是一塊石頭的缺點不大妨礙人們的想象和幻想。那塊奇石所顯示出來的動勢,它那將跳未跳的特征使我仿佛體驗到動物那種聚精會神的心理狀態(tài)。這塊石頭究竟象松鼠還是象娃娃魚,都無關(guān)緊要。它那使人越看越覺得有趣的魅力,是動物在未跳卻好象正要跳躍這一動勢引起來的。這個動勢的形成,主要不在于這一石塊本身的形態(tài),而在于它與它的基座之間的關(guān)系。正因為石塊對著“天都峰”那一頭已經(jīng)懸在空中,所以才給人們引起松鼠要跳往“天都峰”去的幻覺。觀賞者分明知道這不過是由頑石所引起的一種有趣幻覺,觀賞者卻常常并不意識著它是頑石而喪失了那種有趣的幻覺。根據(jù)我自己有限的經(jīng)驗來看,觀賞者不愿意破壞這一娛樂著自己的幻覺。
石塊本身無所謂跳與不跳的動勢,但它的形體結(jié)構(gòu)使社會的入覺得它是未跳卻又將跳的?臻g的聯(lián)系可能引起時間的幻覺的這種觀賞對象,用人們所慣用的話來說,把它稱為生動的形象,或者叫它是傳神的形象,都是當之無愧的。不論它是不是雕塑,它已經(jīng)具備了雕塑藝術(shù)所要求的神形兼?zhèn)、以形寫神的特長。它不完全象一只松鼠不就是它的缺點,它那欲跳未跳的鮮明的動勢,是這一天然的雕塑壓倒一切的優(yōu)點。既然它的優(yōu)點對缺點居于壓倒的優(yōu)勢,我怎能對它求全責備?不能設(shè)想,在形體方面活象一只松鼠,而在神態(tài)方面缺乏跳的動勢的雕塑,能有這只天然的雕塑這么耐看的力量。對于掌握不住兩點論中的重點論的藝術(shù)家來說,不能否認這一并非雕塑的頑石也很有借鑒價值。
宋人論畫,強調(diào)生活經(jīng)驗對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用時指出,“畫馬必先有全馬在胸”,“胸有全馬”才能“下筆生馬如破竹”。這種強調(diào)從實際出發(fā)的論點,當然是正確的。不過,不論是畫家、雕塑家還是攝影師,除了胸中有他所要塑造的對象,同時也還要有作品的觀賞者。真正胸中有觀賞者的藝術(shù)家,才不會把討好觀眾的作風當成看家本領(lǐng)的。但是只有當作者在深入認識生活的同時,比較深刻地懂得有經(jīng)驗有見地的觀賞者的需要和興趣,他自己在怎樣再現(xiàn)為自己熟悉了的對象時,才是更加覺得“胸有全馬”的。當?shù)袼芗颐髁?ldquo;松鼠跳天都”這種并非雕塑的頑石,獲得游入喜悅的基本條件是什么之后,不會否認這樣的頑石對自己的勞動也有示范意義。
在黃山的樹叢里,不難看出動作靈敏的松鼠。但它總不如奇石”松鼠跳天都”那樣引起我的驚嘆。盡管那塊石頭并不真正會跳,卻比真正會跳不知疲勞似地跳來跳去的松鼠更能使我留戀。也許,好比我觀賞無人的“清涼臺”較之觀賞有人的”清涼合”更能發(fā)揮想象棗比如說想象我可以在臺上遠眺那樣,因為人稱為松鼠的奇石,要比活松鼠的動作單純,對我的想象活動來說,才有著較為廣大的容量吧,這當然并不是說,早就在中國畫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里當過模特兒的活松鼠,一定不如被反映到藝術(shù)里來的形象動人。浙江天臺名勝“石梁”所見的那只活松鼠,我至今還有深刻的印象。
宋人論畫,強調(diào)畫家應(yīng)當以自然之眼觀物。這也可說和演員的深入角色的體驗作用相通:“當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草蟲耶?草蟲之為我耶?”在我看來,這不只可以解釋草蟲與畫家之間,那種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對立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而且,也可以這樣解釋游人與黃山石之間,例如我和“松鼠跳夭都”或“猴子觀海”這許多奇石之間,那種有趣的關(guān)系。天然的石頭,不論它是象猴子,是象松鼠,還是象別的什么人或物,它們都不是游人自由創(chuàng)作出來的。但是,就游人對它在感受上的愉快來說,這種外在的事物也可以說是經(jīng)過人們自己的“再創(chuàng)造”的。用前人的活來說,這叫做“自然的人化”或“人化的自然”。
我不假思索就能從黃山石看見某種動物或人的動態(tài)的經(jīng)驗,或者簡直把它看成霍去病墓前的漢代石雕般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這種本能的敏感和習慣,和我長期從事造型藝術(shù)的觀賞或研究的活動相聯(lián)系。這些石頭對我來說,好象我一貫地從墻壁上的斑痕看見天然的圖畫那樣,使我感到有所發(fā)現(xiàn)的喜悅。這種有所發(fā)現(xiàn)的喜悅,造成了種種變化著的精神上的享受。
如果說這是一種職業(yè)病,它所以能夠“傳染”并非從事美術(shù)工作的游人們的原因,在于人的敏感和幻覺都有共性。我和二位黃山新認識的朋友,到過一些游人不常去的地方,例如光明頂那個野草沒脛的山石上。在那里,我曾發(fā)現(xiàn)一些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過的奇石。當我把這種發(fā)現(xiàn)說出來,立即得到他們的肯定。我們都沒有確定它是青蛙還是海豹,園為它的形態(tài)終究與青蛙或海豹大有區(qū)別。但它的神態(tài)確實象是這一類的動物,它能引起將跳未跳的幻覺。它形態(tài)雖然不是很確定的,這也無損于它對我們所喚起的美的享受。一個大霧的早晨,我們在石筍肛那荒僻所在,把大石山的一塊小石片看成一只暫駐的山雀。它那生動的樣子,引起我一時的沖動棗想告訴同伴不要動,免得把它嚇飛了。他們熱心替我拍照等反映表明,他們也許和我一樣有點不知山雀是我,我竟變成山雀這樣入迷的狀態(tài)。我第二次上黃山,一位素不相識的婦女,樂于和我們同走。她在我種種敏感和幻想的“病癥”影響之下,也能把一塊無名的石頭看成一個人的頭部。這一發(fā)現(xiàn),不只使她自己感到高興,我也替她的有所發(fā)現(xiàn)而高興。我替她高興,其實也就是為我的興趣能夠“傳染”別人而高興。我不只是在能把粗糙的頑固的石頭看成靈動的優(yōu)美的東西時才感到高興,而且從別人的敏感與幻黨的成果中感到高興。游人這種主體與客體(石頭)之間的關(guān)系,也許可以認為就是所謂人的本質(zhì)力量對象化的過程。
不論是我自己還是其他游人,不論是面對知名的奇石還是看無名的石頭,人們在這種觀賞活動中,從自然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美好的因素,這些因素與人們的社會實踐分不開。我游華山的資料早已散失,但還記得一些有趣的東西。有一個被稱為“一鑿子”的古跡,其實不過是一條整齊的石縫,好象是木匠在木料上鑿了一下子。不論它命名者是不是匠人,這名稱是和勞動有聯(lián)系而且有感情的人才能想得到,說得出。不記得名稱的一個石壁,上面有一個大得出奇的腳印。一位同游的勞動者對我說,這座石山本來離我們這里很近,因為神嫌它礙事,所以這么輕輕一推,把它推遠了。這種傳說和愚公移山一樣,不過是想象和幻想的產(chǎn)物。因為它也是對人的力量的一種肯定,是人希望能夠支配自然,即對于人的自由的向往的表現(xiàn),所以它得以流傳。
在華山、在黃山、在蘇州的虎丘(可能還有許多我沒有到過的地方),都有名叫“試劍石”或”劍石”的奇石。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一種自然力,使石頭一裂為二。因為它那裂縫整齊得象刀砍劍劈,所以這樣的名稱為人們所公認。華山的劍石同“劈山救母”的傳說結(jié)合在一起,虎丘的劍石和古代吳、越之戰(zhàn)聯(lián)系在一起。不論如何,人們既不象地質(zhì)學家那樣把石頭當作石頭來認識,也不是簡單地觀賞石頭的形式本身的美,而且同時或根本的,是人們把石頭看成動物時,欣賞著自己。這種近似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聯(lián)想、想象和幻覺,既是人們欣賞自然美的原固,也是人們欣賞自然美的結(jié)果。這就是說,人們喜歡黃山石,雖不是從實用的目的出發(fā),但它所以能引起人們欣賞興趣,都是因為它在無意之中反映著人們的社會實踐,困而這樣的“作品”對人們說來才是美的。
當我們正在玉屏樓給“跳天都”的“松鼠”拍照的時候,一群正在山邊說笑的年輕人里,發(fā)出“松鼠在哪里”的驚間。當人們把那塊頑石指給他們看時,有的說“真象”,有的說“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想,如果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不知道應(yīng)當說這是黃山石的不幸,還是那位年輕人的頭腦太健康。
在富于“免疫力”的人們看來,我把“觀海”的“猴子”稱為“同鄉(xiāng)”這就難免會遭到“有神經(jīng)病”的嘲笑。我自己,大概不至于因此故意裝出頭腦過于健康的樣子來的。如今,在我墻上那幅照片里的石猴,它居于遠景地位,形體小得可憐,我卻因而更想要回憶出它的樣子來。幸而它那左臂仿佛在給左腳搔癢或在扳鞋,頭向右傾轉(zhuǎn)過來的神氣,即使不看照片也不會從我的印象中溜失。而且我還覺得,社會實踐不同的游人,面對同一石猴,未必只是設(shè)想它怎樣觀海的樣子,而且可能設(shè)想出它正在抱著什么心情在觀海的。譬如說,如果有入覺得它就是一個三打白骨精、因而師父把它從西天取經(jīng)的行列中開除出去、只得回他的老家花果山、暫時在陌生的黃山“西海”休息休息、他那師父愚味的行為使他感到委屈、同時又抱怨自己不善于說服師父而取得諒解、固而心里別扭的孫大圣,我看這完全是可能的。因為在實際生活里,存在著對于自己的信仰忠心耿耿,卻未能避兔孫大圣般使人感到委屈的遭遇的人。擁有這種直接的或間接的經(jīng)驗的游客,完全有可能體驗著孫大圣在“觀海”時那種不一般化的情緒狀態(tài)棗雖說他不是一肚子煩惱的孫大圣,而是心緒開朗而且有空閑到黃山走走的游客。
為什么我比較喜歡“猴子觀海”,特別是“松鼠跳天都”,也許和我在峨眉山上看見過小猴仰身,四腳抱住猴媽媽,而猴媽媽卻似無什么負擔,與群猴在樹上行走如飛等有趣的印象有關(guān),也許象前幾年總是不自覺地在夢里靠自己雙腳“起飛”,在空中滑翔那樣,是我對于輕捷之類的能力的一種肯定與追求的曲折表現(xiàn)吧?在人們的精神生活里,有許多有趣的復(fù)雜現(xiàn)象,簡單化的方法無法解釋得令人信服。例如《時遷盜甲》之類以武丑應(yīng)工的戲曲,究竟人們是欣賞他那偷雞般的動機,還是欣賞他在偷雞般的行為中所顯示的技巧,例如機敏的動作,不是絕對不可分開來認識的。不論如何,“跳天都”這樣的石名的產(chǎn)生,至少不是人們僅僅把石頭當作自然物來認識的結(jié)果。好比“齊天大圣”大鬧天宮這樣的神話的產(chǎn)生,是人們蔑視神化了的統(tǒng)治勢力,從而使幻想中的英雄的行為的形象化那樣,“跳天都”不只體現(xiàn)著人們創(chuàng)造藝術(shù)的才能,不只體現(xiàn)著人們創(chuàng)造藝術(shù)的需要,而且曲折地表現(xiàn)了有利于生產(chǎn)帶動與戰(zhàn)斗能力的向往。
為什么黃山的頑石,反而比某些死板地模仿人物,笨拙地圖解概念的雕塑能夠引起人們觀賞的興趣,是只能留到別的場合去探討的問題。不了解黃山石為什么對人們是有欣賞價值的原因,并不妨礙人們對于黃山石的觀賞。不過,約略指出人們欣賞的是黃山石又不只是黃山石,這也不會妨礙人們對黃山石的觀賞,也許更能增加對它的興趣。
猴子既然沒有社會經(jīng)驗,怎么可能把“清涼臺”東南的那塊頑石當作他的同鄉(xiāng)?活躍在黃山的許多松鼠,怎么可能把“耕云峰”上的頑石認作它們的同胞?頑石的形態(tài)是否體現(xiàn)了有趣的和有利于生存的動勢,對松鼠來說是無所謂的。被人們稍為“梳妝”的“玉女”等頑石,它自己怎么可能認為觀賞者正好是它的自己人?人們把這些黃山或雁蕩山的頑石當作有趣的人或動物來觀賞,正如人把人或動物當作有趣的對象來觀賞那樣,人們既是在觀賞著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自然,同時也是在觀賞著人們自己棗例如自己的能力。觀賞作為一種認識活動,它的直接對象是頑石,間接對象是人的社會實踐。正因為在這樣的情勢之下,人的社會實踐也能成為觀賞者的認識對象,頑石才有可能成為人們感興趣的觀賞對象。“關(guān)公擋曹”等等頑石的名稱本身,也就表現(xiàn)了這種認識對象的兩重性。如果頑石不能引起人們有關(guān)社會的聯(lián)想、想象和幻想,只能成為地質(zhì)學家所要認識的對象,只能成為打石工人所要改造的對象……那么,它就不屬于審美的對象。
當然,如果牽強附會地斷定本來并不確定表現(xiàn)什么社會生活的自然現(xiàn)象是什么社會生活,這種行為也不能不是煞風景的。但是黃山之游使我覺得,人的認識能力本身也是社會實踐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們自己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這種能力,黃山的頑石才是寄托著人們的實踐經(jīng)驗的觀賞對象。這就好比人們可能從松、竹、梅的某些自然屬性與人的社會屬性的聯(lián)系,從而把它們來作為人的道德品質(zhì)的象征那樣,這就好比人們把猴子的機靈等等特性,和不怕艱難險阻而上“西天”取經(jīng)的和尚的社會活動聯(lián)系起來那樣,因為人們排除了石頭的粗糙、堅硬和冰冷之類的特征,夸大石頭形體方面的某些特征,石頭就成為符合人們?nèi)の兜挠^賞對象?磥碚驗槭^的形體在人們的審美感受上形成了與人們的社會實踐的聯(lián)系,“跳”或“觀”等動勢與神態(tài),才使人感到頑石是美的。
希望這種說法不致引起誤會,以為我在販賣唯心主義的美學觀,同意客觀事物的美與不美,不決定于客觀事物的特性,而決定于人的主觀意識。在這里,我只不過是想說,“猴子背猴子”之類的石頭可能成為人們喜愛的觀賞對象,是這塊石頭與人們背東西的勞動經(jīng)驗相聯(lián)系,所以這才具備了肯定著人的力量的意義。曲折的體現(xiàn)在這塊石頭上的人的社會實踐,對于黃山的游客的認識活動來說,是一種出現(xiàn)在主體之前的客觀對象,而不是審美主體主觀意識的產(chǎn)物,或者是所謂絕對精神的外化。
只就游山玩水的人們不同需要來說,對于面對“松鼠跳天都”而驚問”松鼠在哪里”的人們的不同條件來說,注意到人的社會實踐在這里不只是認識活動的動力,同時也是認識活動的對象。認識這種動力和對象是什么條件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也是一種可以娛樂自己的思維活動嗎?
最后我想再一次聲明:我不以為我所偏愛的黃山石,就是最值得向大家推薦的觀賞對象;我介紹黃山石,只不過覺得它有助于豐富人們精神生活的積極作用。當我覺得本文能引起大家直接觀賞自然的興趣;當我覺得讀者自己并從自然中所發(fā)現(xiàn)的美比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美更豐富時,我不會后悔自己沒有三上黃山。
歡迎掃描二維碼
關(guān)注奧數(shù)網(wǎng)微信
ID:aoshu_2003
歡迎掃描二維碼
關(guān)注中考網(wǎng)微信
ID:zhongkao_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