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是怎樣成為“牛鬼蛇神”的

　　文牧這個名字，也許鮮為人知；若說他是滬劇《蘆蕩火種》的作者，阿慶嫂、刁德一、胡傳魁三個鮮明形象，上了點年歲的人定會備感親切。就是他，因為咬文嚼字被打成“反革命”。上世紀 60 年代，《蘆蕩火種》改編成京劇《沙家浜》并被列為“革命樣板戲”后，人們還以為文牧為“文藝紅線”立了大功，會成為紅人。孰料 1967 年文藝界在批封、資、修文藝黑線時，他竟成了“牛鬼蛇神”，被關(guān)進了“牛棚”。

　　當年，我曾趁造反派、工宣隊不在時，找個機會和他聊天，他親口告訴我進“牛棚”的緣由。

　　江青插手的京劇《沙家浜》由北京京劇團演出后，張春橋假惺惺邀請文牧等一批人開座談會，征求意見。會上，書生氣十足的文牧直言不諱地對郭建光的唱詞提出自己的看法，說“蘆花白、稻谷黃、綠柳成行”一句不妥，這三者的顏色分別屬夏、秋、春三個季節(jié)，絕不可能在郭建光眼中同時出現(xiàn)。

　　這下子闖了大禍，他做夢也沒想到“樣板戲”的唱詞是“旗手”江青欽定的。過了不久他就以“惡毒攻擊文化大革命旗手、破壞革命樣板戲”的罪名被關(guān)進了“牛棚”，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

　　文牧雖然成了反革命，但江青、張春橋一伙對這“反革命”的意見不得不重視，這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唱詞最后改成了“蘆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其實，即使去掉了白、黃、綠三種顏色，問題依然存在。好在那個人妖顛倒的年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人們可以暢所欲言地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可以放心大膽地咬文嚼字了。

　　（鄒 官）

　　“解決”軼事

　　1969 年年底，當時的縣革委會接上級通知，要清查“五一六”反革命組織。我所在公社的青年教師張搗兒，是公社的造反派頭頭，被“請”到清查“五一六”專案辦。今天審，明天逼，動用了種種“審訊”手段，張搗兒擰著脖子不承認。“清查辦”拿他沒辦法，就把他關(guān)在一個小單間里，除了吃飯大小便，門一直鎖著。

　　一天晚上，當事務長的好友孟然來送飯，順便塞給他一張小紙條，上寫：“老張，明天解決你！”孟然走時破例沒有鎖門。張搗兒哪有心思吃飯？把紙條上“明天解決你”這句話。翻來覆去咀嚼了九九八十一遍：解決我，解決我！“決”不就是槍決嗎？而且就在明天！幸虧老孟夠朋友，給我留了后路──逃！主意一定，瞅瞅四周無人，他偷偷溜出“清查辦”的院子，沒命地奔跑起來，一口氣竄出二十多里。

　　這時天飄起了小雪，北風呼呼地刮個不停。張搗兒精疲力竭，又冷又餓，情緒也低落到極點。他來到一座橋上，心想，我能跑出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手心嗎？弄得不好還要連累好朋友老孟。怎么也是死，與其挨槍子兒，不如自己解決來得干脆！撲通一聲，他跳河了！誰知水齊腰深，淹而不死。他嘩啦嘩啦地爬上來，哆嗦著氣喘喘地躺在河灘上。正巧，一個進城晚歸的老漢循聲走來，見是一個尋短見的年輕人，立馬扶他回到自己的家，還讓老伴為他做了兩碗雞蛋面條。

　　天剛亮，“清查辦”就發(fā)現(xiàn)了情況，派人一路追了過來。老友孟然也來了。一見張搗兒的面，老孟劈頭就吼道：“搗兒啊搗兒，我已經(jīng)告訴你，明天就解放你。中央已經(jīng)來了通知，說基層沒有‘五一六’。你怎么一天就挨不了啦？”張搗兒瞪大眼睛：“什么？解放我？你不是寫的‘解決’我嗎？”原來孟然在匆忙之中把“解放”寫成了“解決”，結(jié)果鬧出了荒唐年代的這么一個荒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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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字正音丟飯碗

　　五十多年前，我曾為糾正一個字的讀音而丟掉過飯碗。

　　1948 年，我在鄭州的一個小學教書。一天下午，我經(jīng)過二年級教室外的走廊去教務處，那天正逢校長在上語文課。當時校長背向?qū)W生，在黑板上寫生字。坐在后排的一個女學生指著黑板上的字問我：“老師，一個提手，一個鄭字，是啥字？”我低聲告訴她，這個字念“志”，“扔”的意思。我剛走過教室，就聽見校長大聲斥責道：“胡說！誰給你說念‘志’，這個字念‘扔’。”我回頭一看，被批評的正是剛才向我發(fā)問的女生。當時我年輕氣盛，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為尊者諱，只覺得校長說得不對。馬上跑到教務處找了一本字典回到教室，徑直走到講臺上對校長說：“校長，你看字典上的注音，‘擲’念‘志’，不念‘扔’。”校長看也不看，不高興地說：“念‘志’念‘扔’都一個樣，反正是扔的意思。”我看他話中含有怒氣，臉色也很難看，沒敢和他爭辯，沒趣地拿著字典走開了。

　　第二天，校長找我談話了。他說：“你很年輕(當時我才 17 歲)，文化也不低(其實我高中還沒畢業(yè))，北大街要辦一所回民中學，正缺教師，我準備推薦你去那里教書。你明天不用來了，就在家等候通知吧。”

　　校長說話時，態(tài)度很平靜，語氣很認真。我信以為真，第二天就沒去學校，在家靜候佳音。等了一天又一天，一點消息也沒有。一個星期后，我著急了，就跑到學校去探問情況。教務處主任笑著對我說：“陳老師呀，你太年輕了，閱歷太淺，不知道社會的復雜，你得罪了校長，人家生個法子把你辭了，你還蒙在鼓里，哪會真的讓你去回民中學教書？”

　　就在那一年，我因為糾正一個字的讀音而失了業(yè)。